波罗的海相爱的琥珀

查看2612次 评论0条 时间:2009-10-29


生命中的一些际遇,最终不过像一勺曾经放进他颈项间的冰淇淋,在岁月的体温中慢慢溶化,成为一团昏黄的亮光,或者琥珀,永远在生命的最深处,闪烁着隐约的回声……


1999·缘起

  高中毕业后,秦深到哥本哈根大学念计算机。大三暑假,秦深通过留学生会的介绍,找到了一家比学生公寓要便宜的住所。一幢位于哥市北部弗雷登斯堡的两层小楼。叩开青藤垂绕的门,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位中年亚裔男子,体格壮实,皮肤黎黑,面容沧桑;他身后是一个穿着纯白拖地长裙的亚裔女孩,有着清丽的面庞,怯怯地打量着秦深,漆黑的双眸里流露出孩童似的天真。
  那天晚上,秦深在这座静谧的小楼里睡了个酣畅淋漓的觉,恨不得像蘑菇一样长在床上。醒来时已是次日正午,他的房间在二楼,窗外是一个庭院,草地上种着几株茂盛的西洋鹃,常青藤饱满的绿叶攀附在西洋鹃枝杆上,沿着墙缘一路爬上来,他摘了一片叶子,捏成一团,丢下去,正打在庭院里打扫草坪的女孩头上。女孩抬起头,微眯了眼看他。秦深很酷地瞪大眼睛朝她笑,她也莞尔,双颊暗暗渗出一抹绯红。
  这个家庭只有父女两人,女儿谙熟汉语,父亲却完全不懂。他们从不谈及家庭内部的事情,秦深自然也不便多问,他只知道那女孩叫阮栎,父亲叫阮松印,一个常年漂泊在外的渔商。秦深曾偶然在阮栎房间门口看见里面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照,阮栎青涩地笑,一个中年女子左手搂着她,右手搭在阮松印臂间。秦深想,这个女人应该就是阮栎的母亲吧,看上去倒像一个中国南方娟秀女子。但那女人并未出现过,所有家事都是阮栎一个人打理。阮栎没有念大学,也不去工作,甚至连门都不出,每天就是呆在家里操持着这些琐事。
  有一次秦深好奇地问她:“你准备这样在家里呆一辈子吗?”她凝视着他,久久地,眼眶里竟汪出两泓泪水。秦深慌了神:“你别哭呀,我没有恶意的。”她撇开他,步履沉缓地走到庭院里。秦深倚在门缘,看着静默地陷在藤椅里的她,西洋鹃酒红色的花朵映红了她凝脂般的面颊,几片花瓣零落到她的曳地长裙边。秦深愈发好奇,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,刹那芳华,却从容地看着时光流逝,脸上无悲无喜,只剩下沦陷似的释然,和落寞的美。

2000·谜底

  初春,阮松印赴大马做一趟鳕鱼生意,家里只剩下这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孩子。
  秦深决定继续读硕士,每天都学到深夜。阮栎有时会端上一块榛子蛋糕,有时是一壶热朱古力。秦深心里溢满了感激,却只会傻傻地看着她笑,然后毫不客气地吃光。
  一个深夜,暴雨猝不及防地降临到这座城市。秦深正欲入睡,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叫声。他跑下楼,看见阮栎头发散乱,裹着被单,看着庭院里摇摆起伏的西洋鹃凄厉地尖叫。她转过头,双眼噙满泪水,无助而企盼地注视着他。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,他跑出去,将西洋鹃枝干和木架牢牢绑在一起。跑回房间时他的全身已经湿透,冻得瑟瑟发抖。他泡完热浴出来,阮栎立刻递给他一杯热咖啡。她的头发重新梳理整齐,神态也已恢复平静,脸上的泪痕却还隐约可见:“谢谢。”
  “没事儿。不过你刚才的样子真把我吓坏了。” 
  阮栎犹豫片刻,突然说:“那些西洋鹃,是我妈妈在世时亲手栽种的。”
  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子夜,阮栎第一次邀请秦深走进自己的房间。秦深看到了很多旧照片,也终于知晓了这个家庭的故事。阮栎的父亲是越南渔商,经常奔波于东南亚和北欧之间,三十岁时娶了一位中国浙江女子为妻。无论是外形,还是文化传统,阮栎都更多地继承了母亲的禀性。只是在阮栎18岁那年,她母亲不幸因车祸去世了。阮栎谈到这些,禁不住有些哽咽。秦深的手悬在半空,终于落在她的发际:“别伤心了,你有一个疼爱你的父亲,还有关心你的……我。”
  第二天,秦深理所当然地感冒了。阮栎在厨房里为他煲汤。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听见她上楼时滑倒的声音,连忙跑出去扶起她,然后去捡破碎的瓷片,无意间,他看见了她隐藏在曳地羊绒长裙裙摆后的左髁,放着金属的光芒。他一下子惊呆了。
  阮栎的脸则在瞬间变得煞白。

2000·琥珀

  夏天到了,秦深顺利申请到了研究生全奖。
  他终于说服阮栎,拉着她的手走出家门。不一会,她就走不动了,他干脆背起她往海边走,她在他背上吃一盒冰淇淋。她的长发拂在他的眼睑上,传来阵阵微痒,一起传来的,还有她发间的清香,他不禁轻轻哼起Fools Garden 的“Lemon Tree”,跑调跑得旁逸斜出的他突然怪叫起来———阮栎调皮地将一勺冰淇淋放进了他的颈项间。他恶作剧般地狂奔,她咯咯的笑声飘散在八月的阳光和路人讶异的眼神里。
  他们坐在海岸的礁岩上,呼吸着掺夹着海腥味和泥土湿润芳香的空气,秦深用眼角偷看着阮栎的侧影,阳光流淌在她身上,镀出一层柠檬色的光晕,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美。这时阮栎向他招手:“走,我们去新港码头。”
  他们走进一间乳白色巴洛克风格建筑。这是一家琥珀屋,琥珀是史前松树脂的化石,经历了世间千百万年的变化才得以形成,两人的目光被这些琥珀美轮美奂的光泽耀映得扑朔迷离。在一个角落,阮栎看中了一对琥珀,橙黄色的晶体,里面各尘封着一只小小的蜻蜓,虽然年代久远,但翅翼上的纹络还依稀可辨。琥珀屋的主人是一位台湾女子,她用国语流利地向他们介绍这对琥珀的身世,它们被渔夫从波罗的海中打捞上来时原本是一块,因为悠长的历史和转手时的不慎,最终断裂成两半。
  “多少钱?”秦深问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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